电话那头，是省厅技术部门的负责人。
祁同伟听着汇报，只是偶尔“嗯”一声，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暴跳如雷的李达康。
那眼神，平静中带着几分戏谑，像是在欣赏一出蹩脚的独角戏。
李达康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那股子冲天的怒火，竟然硬生生被这眼神给压下去了一半。
他指着祁同伟，嘴唇哆嗦着，却半天没说出下一个字。
强龙不压地头蛇？
狗屁！
今天他这个地头蛇，算是被过江龙给按在地上摩擦了。
“好！祁同伟，你给我等着！”
李达康憋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场面话。
他发誓，一定要把今天这事捅到省委常委会上。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祁同伟是何等的嚣张跋扈，目无法纪！
一个省公安厅长，就能不把市委书记放在眼里了？
就在他脑子里已经开始预演常委会上的激烈交锋时，一个名字却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高育良。
李达康的火气，瞬间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他怎么忘了。
祁同伟是高育良最得意的门生。
整个汉东省谁不知道，高育良在政法系统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是名副其实的“政法帮”核心。
祁同伟能在这个年纪坐上公安厅长的位置，背后要是没有高育良的鼎力支持，鬼都不信。
自己要是真把这事捅到常委会上，高育良会是什么态度？
那还用问吗？
高书记绝对会拉偏架拉到姥姥家去。
到时候，自己非但讨不到半点便宜，恐怕还要被高育良抓住自己处置不力的辫子，反将一军。
那可就不是丢人的问题了，纯纯是自己把脸伸过去让人家打。
图什么？
李达康的脑子飞速运转。
他今天来，核心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跟祁同伟斗气吗？
不是。
是为了他心心念念的光明峰项目。
大风厂这摊子烂事，背后是它和山水集团的股权纠纷。
这事一天不解决，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把他整个光明峰项目都给炸上天。
今天工人堵门，就是一次预演。
他需要的是稳定，是尽快把这摊子烂事处理干净。
而不是跟祁同伟这个愣头青在这里打嘴炮，更不是去常委会上自取其辱。
想通了这一层，李达康胸中的怒火迅速退潮，只剩下憋屈和无奈。
他深深地看了祁同伟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
有愤怒，有忌惮，还有一丝不得不妥协的颓然。
“我们走！”
李达康几乎是吼出了这三个字，然后猛地一甩手，转身就朝自己的车走去。
那背影，写满了不甘。
秘书愣了一下，赶紧小跑着跟上，拉开了车门。
奥迪A6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绝尘而去，只留下一股子尾气的味道。
赵东来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走了？
刚才还气势汹汹要上常委会说道说道的李书记，怎么一转眼就偃旗息鼓了？
他看向祁同伟，眼神里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这位头儿，不光手段神，这气场也太顶了。
硬生生把一个市委书记给怼得没脾气了。
此时，祁同伟也正好挂断了电话。
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点玩味。
“查到了？”祁同伟问。
电话那头的人立刻汇报：“查到了，厅长。这次网上的舆情，主要是两个IP地址在带节奏。”
“一个叫张宝宝，就是闹事头目郑乾的女朋友。”
“另一个，有点麻烦。是个京城的女大学生，叫刘珊。”
“这个刘珊的身份信息被加密了，我们费了老大劲才解开，发现她是京城钟副主任的外甥女。”
钟副主任？
祁同伟脑子里过了一下，立刻就对上了号。
钟小艾。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有意思。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把钟小艾的电话发给我。”
“是！”
很快，一串号码发到了祁同伟的手机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一个沉稳的女声传来。
“喂，哪位？”
“钟主任，我是汉东的祁同伟。”祁同伟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喜怒。
电话那头的钟小艾明显顿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
“哦？是祁厅长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可是个大忙人。”钟小艾的语气带着几分客套和试探。
“不敢当。”
祁同伟淡淡地说道。
“我就是想跟钟主任确认一件事。”
“您有个外甥女，叫刘珊，在京城上大学，对吧？”
钟小艾的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是，怎么了？祁厅长，是不是珊珊那孩子惹什么麻烦了？”
“麻烦？”
祁同伟轻笑了一下。
“钟主任，您这个用词可太轻描淡写了。”
“你这位好外甥女，伙同他人，在网上煽动舆论，制造谣言，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按照我们的内部评定，这已经构得上一级舆情事件了。”
“您说，这叫不叫麻烦？”
祁同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拳，打在钟小艾的心上。
一级舆情事件！
钟小艾倒吸一口凉气，她太清楚这几个字的分量了。
这要是坐实了，别说她外甥女的前途，就连她自己，恐怕都要受到牵连。
“祁厅长！祁厅长您听我解释，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珊珊她还是个孩子，她不可能……”
“钟主任。”
祁同伟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冷了下来。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IP地址，发帖记录，后台数据，所有的证据我们都已经固定了。是不是误会，不是你我说了算，是证据说了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钟小艾的呼吸声都变得有些沉重。
她知道，祁同伟说的是事实。
这位年轻的公安厅长，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打这个电话。
“那……祁厅长，您看这事……？”钟小艾的语气彻底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
“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
“面子？”
祁同伟反问。
“钟主任，你的面子很大。但是，稳定大过天，这个面子我给不了。”
“不过嘛……”祁同伟话锋一转。
“念在她是初犯，又是个学生，我可以给她一个机会。”
钟小艾立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您说！您说！只要我能办到！”
“让她写一份检讨书，五千字，必须手写。”
祁同伟不紧不慢地说道。
“把事情的经过，自己的错误认识，以及造成的恶劣影响，都给我写清楚了。态度要端正，认识要深刻。”
“明天早上八点之前，拍照发到我的手机上。”
“如果我看到检讨书，这件事，我可以当做年轻人不懂事，内部处理。”
“如果我没看到……”
祁同伟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我就只能公事公办，派人去京城，依法对她进行传唤了。”
“到时候，恐怕就不是一份检讨书能解决的问题了。”
电话那头的钟小艾，连连答应。
“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让她写！深刻地写！”
“祁厅长，这次，算我欠您一个大人情。下次您来京城，我做东，咱们好好聚聚。”
“吃饭的事以后再说。”
祁同伟淡淡地回了一句，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收起手机，对旁边的赵东来挥了挥手。
“收队，回省厅。”
“是！”
……
回省厅的路上，安欣开着车，气氛有些沉闷。
祁同伟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
车辆行驶到一处僻静的拐角，一道黑影突然从路边冲了出来，张开双臂，直挺挺地拦在了车前。
“吱——”
安欣反应极快，一脚急刹车踩到底。
轮胎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什么情况！”安欣惊魂未定地向前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年轻女人，正脸色苍白地站在车头前。
是张宝宝。
没等安欣下车呵斥，张宝宝已经绕到了车后座，一把拉开了车门。
“你是祁同伟？”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眼睛死死地盯着车里的男人。
祁同伟缓缓睁开眼，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是我。”
“郑乾是不是被你抓了？”张宝宝追问。
“是。”祁同伟的回答简单干脆。
张宝宝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她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交易意味。
“你放了他。”
“我……我陪你一次，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她藏在口袋里的手，悄悄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
安欣在前面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靠！
这什么操作？
光天化日之下，这是要搞仙人跳啊！
祁同伟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满是嘲弄和不屑。
“陪我一次？”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小姑娘，你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你觉得你是什么天仙，还是觉得我祁同伟是什么没见过女人的色胚？”
他的声音陡然变冷。
“你男朋友郑乾，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制造混乱，这是重罪！”
“按法律规定，三年起步，五年不亏，要是再查出点别的，十年大礼包也不是没可能。”
“你有这功夫，不如回去给他准备几件厚实的衣服，免得在里面冻着。”
张宝宝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祁同伟的目光，落在了她紧紧攥着手机的口袋上，嘴角翘得更高了。
“还在录音？”
“想拿这个当把柄，威胁我？”
“剧本太老套了，手段也太低级了。你这智商，是怎么想出这个馊主意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摸出了一个东西。
“咔哒。”
一副冰冷的金属手铐，在他手中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煽动舆论，妨碍公务，现在又涉嫌贿赂国家公职人员。”
“罪加一等。”
“走吧，跟我回厅里，咱们把账好好算算。”
看着那副闪着寒光的手铐，张宝宝彻底崩溃了。
她所有的算计和侥幸，在这一刻碎得一塌糊涂。
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她猛地后退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尖利的叫喊。
“耍流氓啊！警察性骚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