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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家庭层面的问题,被以一种高效而程式化的方式解决了。由政府特定部门出面,与每一位“异禀者”的家属进行了统一标准的接触。告知的内容经过精心打磨:他们的亲人被选拔参与一项高度机密的政府项目,贡献卓越,意义重大,但因保密需求,短期内无法与外界有常规联系,一切生活起居由国家保障。一套标准说辞,辅以严格流程和适当的、不会引起怀疑的“特殊人才津贴”,足以让绝大多数家庭在惊愕与荣耀交织的复杂情绪中接受现实。李默的父亲身为体系内人员,对此套流程的理解甚至更深于常人,除了叮嘱儿子谨慎尽责外,并无过多疑虑。

于是,李默的生活被彻底纳入“鸮巢”的轨道。他在基地分配的单人舱室住下,虽狭窄但功能齐全。衣食住行皆在基地内部解决,一切需求通过内网系统提交,由后勤部门精准配给。生活像被设定好程序的钟摆,规律、精确,与世隔绝。

他的工作被分配至“异禀计划”下属的“模式感应与模糊信息处理小组”。具体任务并非操作那些天方夜谭的武器,而是面对海量的、看似无关的数据流——包括开普勒4878b信号的全部已知衍生数据、全球各地零星上报的无法解释的微弱异常信号、甚至还有大量历史上有争议的“疑似非自然”天文记录。他的工作,是利用其被评估认为“对异常模式具备潜在高敏感性”的特质,从这些浩如烟海的噪音中,凭借直觉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联想力,筛选出任何一丝可能蕴含规律的、非随机的“模式”或“异常点”,供上游分析师进行深度研判。这是一项极其枯燥,却可能至关重要的工作,如同大海捞针,且无人能确定海里是否真的有针。

某一次周期性的休整日,李默没有申请返回那座已然有些陌生的城市。他选择在基地庞大的内部空间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基地如同一座地下蜂巢,通道错综,区域划分严格,他有权限活动的“绿色区域”也足够广阔。

他沿着一条标识为“低优先级生活保障通道”的走廊缓步前行,两侧是千篇一律的金属壁板和无影灯。就在一个拐角处,他几乎与一个正从对面匆匆走来的身影撞上。

两人同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李默抬起头,看清对方时,呼吸骤然一窒。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穿着基地通用的技术员便装,身形高挑,眉眼间带着一种锐利的聪慧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深藏的哀伤。她的面容,竟与记忆中的刘正云有着五六分的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眸中的神采,冷静、专注,仿佛能穿透表象。

是刘舒颜,刘正云的女儿。

她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人,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迅速被一种训练有素的警惕所取代。她快速打量了一下李默,目光在他没有任何标识的服装上停留了一瞬。

当刘舒颜抬起头,同样看清挡在面前的人时,眼中那惯常的、属于情报分析员的锐利审视,瞬间被一抹复杂的熟悉感所取代。她同样立刻认出了李默。

空气似乎凝滞了半秒。基地背景恒定的低鸣仿佛被无形放大。

这三年来,他们之间并非完全断绝音讯。在李默自我放逐、沉浸于无望单恋的日子里,与刘舒颜定期、简短的通话或信息,成了他与过去那段血腥记忆以及刘正云之间仅存的、带着负罪感的纽带。他始终将刘正云的死归咎于自己当年的那次“偶然发现”,这种沉重的愧疚感,让他将对恩师的所有追思与补偿心理,都倾注到了刘舒颜身上,近乎笨拙地扮演着一个“兄长”的角色,关心着她的学业、生活,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与“开普勒4878b”及维也纳事件相关的话题。

而刘舒颜,这三年来的人生轨迹则与李默的沉沦截然不同。父亲的惨死没有让她崩溃,反而像一剂冷酷的催化剂,将她从一个可能走上普通学术道路的女孩,淬炼成了某种……战士。她加入了由政府幕后支持、旨在对抗“隐蔽者”的秘密组织——“执光者”。

她所参与的“破影人”计划,核心任务正是追踪、渗透、并最终瓦解“隐蔽者”的网络。她深入阴影,与那个吞噬了她父亲的恐怖巨兽搏斗。这段经历在她年轻的面容上刻下了超越年龄的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锐利。她很少对李默提及工作的具体内容,李默也只当她在某个保密部门做文职工作,从未将其与前线的行动联系起来。

随着“隐蔽者”组织在明面上被宣称彻底铲除,“破影人”计划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也随之进入了休眠或转型期。像刘舒颜这样在行动中积累了宝贵经验、并掌握了大量核心情报的人员,便被系统性吸收进入更新、更前沿的“鸮巢”基地,成为构建人类下一道防线的重要资产。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与李默重逢。

“李默……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出了这个三年来的称呼,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但随即迅速收敛,恢复了工作状态下的冷静,只是眼底的那份复杂情绪未能完全褪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李默身上那套没有任何标识的基地便装,又看向他来的方向——那通常是“异禀计划”新晋人员活动区域。一个惊人的猜测瞬间在她心中形成。

李默同样处于巨大的震惊中。他知道刘舒颜在为国家工作,但绝没想到会在这座代表着应对地外文明最前沿、也是最机密的堡垒中遇见她。

“舒颜?你…你也是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选中的?”

这句话问出,两人都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处境。他们都被卷入了同一个巨大的、名为“开普勒4878b”的漩涡中心,只是从前沿着不同的边缘滑行,如今,在这座地下深巢,轨迹猛地交汇了。

廊道的冷光均匀洒下,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滑冰冷的金属壁板上。空气中的低鸣仿佛成了唯一的时间流逝证明。

刘舒颜深吸了一口气,那口吻不再是刚才下意识的“妹妹”,而是带上了“执光者”成员特有的、经过锤炼的冷静与审慎。她看着李默,眼神复杂,却不再躲闪。

“李默哥,”她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我这三年,不是在坐办公室。”

李默心中一紧,沉默地点头,等待下文。

“我在‘执光者’。执行‘破影人’计划。”她吐出的这两个名字,带着血的重量和阴影的寒意,“我们……摸清了‘隐蔽者’的很多事。”

她顿了顿,似乎在严格遵守着某种保密边界:“细节我不能说,签了最高等级的协议。但是,有两点,我可以告诉你,这也是……父亲那件事之后,我能确认的。”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第一,‘隐蔽者’这个组织,和开普勒4878b那个信号源,存在某种确凿的、超越巧合的联系。他们的行动不是盲目的恐怖主义,有明确的目的性和……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逻辑支撑。”

李默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第二,”刘舒颜的声音更沉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我爸的事,就是‘隐蔽者’做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她肯定了李默长久以来的猜测,也撕开了两人之间最血淋淋的那道伤疤。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令人窒息的结论:“但是,关于‘隐蔽者’,关于开普勒4878b,我知道的越多,就越明白一件事——”

她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李默:“我知道的,依然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角。而真正庞大的山体,还藏在深不见底的黑水里。上层……比我们任何人想象的,知道的都要多得多。他们掌握的情报和推断,远未向外界,甚至向我们这些一线人员完全公开。”

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插入锁孔,转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完全打开那扇门,只是让人窥见门后更深、更幽暗的通道。

“这座基地,‘异禀计划’,甚至我之前所在的‘执光者’……可能都只是更大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刘舒颜最后总结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清醒的决然,“我们被放在这里,是为了应对某个被预见的未来,但我们并不知道预见到的未来,具体是什么样子。”

对话到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两人站在灯火通明的现代化基地走廊里,却仿佛能感受到从无尽深空和错综复杂的政治迷雾中弥漫而来的巨大压力。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沿着宽阔的通道前行,不知不觉间,竟又回到了那座灯火通明、占据基地核心位置的巨大主厅。与平日只有技术人员穿梭其间的景象不同,今日的主厅似乎笼罩在一种无形却紧绷的气氛中。数名安保人员无声地立在关键位置,眼神警惕,空气中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关注。

李默和刘舒颜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

他们的目光被主厅中央的全息星图平台旁的情形吸引。只见谢知微——“鸮巢”基地开普勒项目的首席架构师——正背着手,凝视着旋转的星图,面色沉静。而站在她侧前方,身体微侧,正以清晰而恭敬的语气向她汇报着什么的,是另一位他们未曾见过的男子。

此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剪裁更为讲究的深灰色制服,肩章样式与秦砺锋类似但细节更为复杂,表明其更高的职级。他身形保持得很好,面容精干,眼神锐利且充满一种久居管理岗位的审慎与权威。他的汇报姿态显得专业而尊重,但并非卑微,显然自身也手握重权。

刘舒颜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那人制服上的标识,瞳孔微缩,极低声对李默道:“是‘万策计划’本部的负责人之一…岳斌。级别比秦砺锋高,直接对最高领导小组负责。他怎么会直接下来到操作层?”

就在这时,岳斌的汇报似乎告一段落。谢知微微微颔首,目光依然没有离开星图,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什么。岳斌恭敬地点头回应,随即也转向星图,伸手指向其中一片不断闪烁着异常参数的区域,继续补充着细节。

他们的讨论显然涉及高度专业的内容,周围的人都保持着距离,无人上前打扰。

李默和刘舒颜站在入口处,仿佛两个误入精密仪器操作间的旁观者。岳斌的出现,以及他与谢知微在此地的直接交流,本身就传递出一个信号:有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

岳斌似乎察觉到了入口处的目光,汇报的间隙,他锐利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李默和刘舒颜,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就像扫过两个无关紧要的设施部件,随即又迅速回到了谢知微和星图之上。

谢知微也注意到了他们,只是微微点头,算是问好。

“我们走吧。”刘舒颜低声说,拉了一下李默的衣袖。继续留在这里观看高层工作,不仅尴尬,也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李默点头,两人默契地转身,离开了这座气氛非同寻常的主厅。

随着在基地内共事时间的增长,李默与刘舒颜之间的沟通也愈发深入。在一次仅限于安全权限内的交谈中,刘舒颜向李默透露了更多关于“隐蔽者”的后续情况:这个组织的确还存在零星余党,如同幽灵般散落潜伏,但就其规模和能力而言,已被评估为“不再构成战略性威胁”。因此,庞大的“执光者”组织大部分职能已被整合吸纳,只保留了极少数的精锐小组,如同经验丰富的老猎手,仍在持续追踪那些残存的“影子”,防止死灰复燃。

她也坦言,在通过“执光者”的力量最终确认并锁定了杀害父亲的真凶后,她心中那块最大的巨石已然落下。了却这桩最大的心愿后,她选择了退出一线行动序列,接受了现在的职位,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对过去浴血生涯的告别,寻求一种新的、或许更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道路。

交谈结束时,两人在一条相对安静的廊道岔口分别。刘舒颜走出几步,却忽然停下,转过身来。她看着李默,眼神不再是谈论往事时的感伤或锐利,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困惑与警示的复杂情绪。

“李默哥,”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在‘异禀计划’也待了一段时间了。参与了那么多测试,看了那么多资料……”

她略微停顿,仿佛在斟酌措辞,然后抛出了一个看似随意,却瞬间让李默脊背发凉的问题:

“难道你没发现,那些所谓的、针对各种匪夷所思生命形态的‘新型靶向武器’……现在其实已经完全搁置了吗?”

李默一怔,下意识地回想。确实,那些初期令他震撼无比的概念性武器原型——应对量子态生命的干扰器、剥离磁场共生体的装置、基因武器、引力炸弹、逻辑病毒注入器——在最初的演示和基础测试后,似乎就再没有了后续进展。它们像博物馆里的展品一样,被静静地放置在各自的区域,再也没有科研团队围着它们进行激烈的讨论或迭代开发。

刘舒颜看着他的表情,知道说中了,她继续道,语气加重:“不仅没有继续开发,甚至都看不到有任何人员进行实质性的操作训练或战术推演。它们就只是……放在那里。”

她最后的一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李默的思绪: “如果这些东西真的是我们应对‘他们’的最后底牌……怎么会让它们蒙尘呢?”

说完,她不再多言,对李默点了点头,转身汇入了基地的人流中,留下李默一个人僵立在原地,脑海中如同炸开了一片惊雷。

是啊……为什么? 那些耗尽资源、基于最极端假设打造出的、理论上是人类最疯狂也最决绝的答案,为何被如此明显地“闲置”了?

“鸮巢”基地如此高效的机器,怎么会允许如此重要的项目停滞不前? 除非…… 除非这些武器从一开始,就并非真正的重点? 或者,高层已经获得了某种未知的、颠覆性的情报,导致这些应对方案被全盘否定或视为无效? 还是说,这些夸张的武器概念,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烟雾弹?用来掩盖“异禀计划”甚至“万策计划”真正的、不为人知的目的?

带着疑虑,李默在“鸮巢”基地规律到近乎刻板的生活中,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度过了多少天,只是遵循着作息表、工作指令,在有限的区域内活动。他努力让自己融入,与同组那些同样被“异禀”标准筛选出来的同事维持着表面还算过得去的关系,偶尔在食堂用餐时也能闲聊几句。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静,在一次午间用餐时被彻底打破。

与李默同桌的,有几个是“异禀计划”中偏向“武”侧的成员。其中一人,名叫赵栋,并非军人出身,也是早期被遴选来的“便装组”之一,因其反应速度和空间感知能力超常被编入行动侧。此人性格张扬,说话总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竞争性和攻击性,对其他“文”侧成员时常语带讥讽,认为他们的工作“虚无缥缈”,不如他们“真刀真枪”的训练来得实在。

李默平日对此人多是避让,不愿发生冲突。但今天,赵栋不知为何,话题扯到了情报分析部门,进而轻佻地提到了刘舒颜。

“……要我说,情报部那边那个新来的妞,叫刘什么颜的,整天冷着个脸,装什么大尾巴狼?听说她以前是干脏活的?啧,那种背景的人,谁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别是……”

污言秽语尚未完全出口,李默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了!刘正云的死、对刘舒颜的愧疚与保护欲、连日来的压抑、以及对周围环境的隐隐不安,所有这些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你他妈闭嘴!”

李默猛地站起身,怒吼声在食堂相对嘈杂的环境中也显得格外突兀。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挥拳就朝着赵栋的脸抡了过去!

赵栋显然没料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沉闷退缩的“文员”竟敢直接动手,但他毕竟是经过针对性训练的行动侧人员。惊讶只是一瞬,他反应极快,头部敏捷后仰,同时左手格挡,轻而易举地架开了李默这含怒而发却毫无章法的一拳。

“呵,找死?”赵栋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顺势抓住李默失衡的手臂,脚下一個巧妙的绊摔,发力一拧一送!

李默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掼倒在地,后背重重砸在金属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

赵栋单膝压在李默胸口,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他无法挣脱,又不至于造成严重伤害。他俯下身,凑近李默因痛苦和愤怒而涨红的脸,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就这点本事?啊?你们这些玩笔杆子的废物,也就只敢在背后搞点小动作,真动起手来,屁都不是!还想替人出头?那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说……你俩真有一腿?”

他的话语极其侮辱,冰冷的嘲讽像刀子一样扎进李默的耳朵。

李默拼命挣扎,但压在身上的膝盖如同焊死的钢柱,纹丝不动。他只能徒劳地瞪着对方,屈辱和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食堂内的安保人员和负责人。几名士兵迅速上前,冷静但强硬地将赵栋从李默身上拉开。

赵栋顺势起身,整理了一下制服,脸上依旧带着那副令人厌恶的、有恃无恐的冷笑,甚至还对周围投来的目光耸了耸肩,仿佛只是参与了一场无伤大雅的娱乐活动。

李默则被另一名士兵扶起,他剧烈地咳嗽着,胸口依旧闷痛,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他死死地盯着赵栋,眼神如同受伤的野兽。

就在几名士兵刚将扭打的两人分开,食堂内气氛凝固的当口,一个冰冷而充满威压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怎么回事?!”

只见岳斌——那位“万策计划”的负责人——不知何时已闻讯赶来,正站在不远处,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扫过略显狼狈的李默和一脸满不在乎的赵栋。

赵栋见到岳斌,稍稍收敛了脸上的嚣张,但依旧站得笔直,抢先开口,语气倒是干脆,并未过分添油加醋:“报告长官!他先动的手!”他指向李默,省略了自己出言不逊的导火索。

岳斌的视线转向李默,李默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没有反驳,只是狠狠瞪着赵栋,这几乎等同于默认。

岳斌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冷哼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整个食堂都安静下来的压迫感:“这里是什么地方?‘鸮巢’基地!不是市井街头的斗殴场!”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我不管你们谁对谁错,在这里私下斗殴,就是违反纪律!一律按规矩处罚!”

他随即对旁边的士兵下令:“把他带下去,关24小时禁闭,写深刻检查!”他指的是赵栋。

赵栋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甚至无所谓地撇了下嘴,没有任何辩解,跟着士兵就走了。

处理完赵栋,岳斌这才踱步到李默面前。李默刚刚被士兵松开,正努力平复着呼吸,擦去嘴角的血迹。

岳斌凑近了些,他的身高比李默略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他的声音压低了,不再是刚才宣布纪律时的威严,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个人化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讽刺:

“谢知微,”他吐出首席科学家的名字,语气微妙,“对你的评价可是相当不错。说你对异常模式有独特的敏锐度,是个可造之材。”

他顿了顿,上下打量着李默此刻狼狈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不是很能说会道吗?在维也纳,不是挺能表现的吗?”岳斌的话像带着毒刺,精准地戳向李默过去并不算光彩的“战绩”,“怎么?今天那股伶牙俐齿的劲儿哪去了?换成拳头了?”

他的目光扫过李默擦伤的嘴角和依旧泛红的脸颊,嘲讽意味更浓:“结果呢?真动了手,却被人家三两下就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看你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岳斌最后凑近几乎耳语,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进李默的耳朵里,带着极致的羞辱: “要是真到了那一天,需要真刀真枪玩命的时候,我看第一个尿裤子、拖后腿的,就是你这种货色。”

说完,他不再看李默,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直接对旁边的士兵挥了下手:“把他带去医务室检查一下。然后按同样标准,禁闭24小时,检查一份不能少。”

岳斌最后瞥了李默一眼,那眼神里的不屑和否定,几乎凝成了实质。这位“万策计划”的高层负责人,从心底里就瞧不起他,认为他只是一个徒有其表、毫无真正价值的累赘。

就在岳斌那充满轻蔑与否定的眼神即将从李默身上移开,李默深感受辱却无力反驳的刹那,一个清冷而带着不容置疑质感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岳主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安诺夕不知何时也已来到食堂区域,正站在几步开外。她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套装,与基地制服迥异,凸显其特殊身份。她双臂交叠,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目光平静地落在岳斌身上。

“看来您评判人才的标准,与谢工相比,倒是另辟蹊径。”她开口,语调平稳,用词礼貌,却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心打磨的冰晶,带着刺骨的寒意,“谢工看重的是思维中难以量化的潜在价值,而岳主任您……似乎更青睐于能直接徒手格斗的?倒是与这基地前沿科技的定位,形成了一种有趣的对比。”

她的话里没有半个脏字,却把岳斌唯体能论、忽视“异禀计划”核心价值的短视嘲讽得淋漓尽致。她甚至没有直接为李默辩护,而是将争论拔高到了用人理念和基地核心使命的层面,瞬间将岳斌置于一个思想落后、不懂科学的尴尬位置。

岳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身为“万策计划”中方负责人,资深军人,自有其傲气,岂容一个英方代表如此当众奚落?他眉头一拧,当即就要反唇相讥——

“够了。”

一个温和却自带权威的声音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谢知微快步走来,他显然已经在一旁从士兵那里简单了解了冲突起因。他先是看了安诺夕一眼,微微颔首,随即目光转向岳斌,带着科研工作者特有的理性与不容置疑的定夺力。

“岳斌同志,安诺夕女士,”谢知微的声音缓和了现场的紧张,“一点小冲突,不必上升到理念之争。基地纪律,一视同仁。”

他这才看向略显狼狈的李默,语气平静无波:“李默。主动动手,违反纪律,事实清楚。既然如此,该受罚便受罚。禁闭反省,一份检查,是规矩。”

然后,他再度看向岳斌,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却带着结论的性质:“年轻人,血气方刚,难免冲动。既然双方都已处理,这件事,就这样吧。你看呢,岳斌同志?”

谢知微的出面,既肯定了岳斌维持纪律的正当性,又无形中压制了他后续想要发作的势头,并且轻描淡写地将安诺夕引起的理念之争化解于无形。面对首席科学家的定调,岳斌纵然心中对李默不满、对安诺夕不忿,也无法再继续发作。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硬邦邦地回了句:“就按谢工说的办。”随即对旁边的士兵挥了下手,语气恢复冷硬:“带下去!”

士兵上前,示意李默跟随。李默看了一眼安诺夕,又看了一眼谢知微,最后目光复杂地掠过岳斌,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跟着士兵离开。

在经过安诺夕身边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嘴唇微动,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也许是感谢,也许是疑问,也许只是想确认这不是幻觉。

但最终,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刚刚与岳斌发生冲突之后,任何与这位英方代表的不必要交流,都可能给她也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他只是极快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疑问和未尽的言语,随即便被士兵催促着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大脑飞速旋转着:安诺夕?她怎么会在这里? 就算她是开普勒新项目的核心参与人员之一,按照常理,她的主要活动区域也应该是在国际联合协调区或者高级别会议中心,而不是“鸮巢”基地内部,更不是这个相对基础的员工食堂!她的出现,太不合规矩,太突兀了。

与此同时,安诺夕站在原地,目送着李默被带离,脸上那副为了应对岳斌而戴上的冰冷面具稍稍松动,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烦躁与郁闷。

她今日前来“鸮巢”,自然是顶着公事的名头——或许是代表英方对“异禀计划”的某些进展进行非正式的了解,或许是与其他部门的协调会议刚好安排在此。但内心深处当然有着私心:她想看看李默在这里适应得如何,或许能“偶遇”一下。

然而,她万万没料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由头下来,撞见的竟是这么一幕——李默与人动手,还被毫不客气地压制在地,更是引来了岳斌的当面羞辱和谢知微的亲自调停。

这局面让她倍感郁闷。

一方面,看到李默被如此轻视和欺辱,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快在她心中蔓延,这才促使她忍不住出言讥讽岳斌。另一方面,李默这种“不成熟”的冲动行为,又让她觉得有些……失望?或者说,与她记忆中那个在维也纳危机中还能保持一丝冷静的李默有些出入。在这种地方,用拳头解决问题,是最愚蠢、最低效的方式。

更重要的是,她的出现和介入,本身就可能带来不必要的关注和解读。岳斌显然已经对她和李默的关系起了疑心,这绝非好事。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重新压回那副无懈可击的政客面具之下,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她不再看李默消失的方向,转而对着谢知微再次微微颔首,语气平淡:“谢工,既然事情已了,我也不多打扰了。告辞。”

说完,她转身,踩着沉稳的步伐,在几名随行人员的陪同下,向着来时的通道走去,仿佛刚才的一切插曲都从未发生过。只有她微微抿紧的唇角,透露出一丝内心的不平静。

这次突如其来的“视察”,结果可谓是一团糟。公事未必有多大进展,私心更是变成了一场令人头疼的闹剧。

禁闭室的门在李默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只留下头顶一盏惨白灯泡和自身心跳的声音。

李默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闭上眼,岳斌那充满轻蔑的话语和赵栋嘲讽的嘴脸再次浮现,与白天被轻易制服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我看第一个尿裤子、拖后腿的,就是你这种货色。”

岳斌的话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不安。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进入“鸮巢”后的点点滴滴。异禀计划,这个名字听起来充满希望与独特性,但内部却泾渭分明。

偏向“武”侧的那些人,包括赵栋那样的原“便装组”,他们如今穿着统一的新型作战服——那并非普通的军装,而是一种极其轻便、却仿佛拥有生命般贴合人体线条的外骨骼辅助机甲。流线型的设计,哑光的表面下隐约有能量回路般的微光流动,能极大增强穿戴者的力量、速度和反应能力。他听说,那是所有基于极端假设研发的“靶向武器”中,目前唯一被实际列装、并投入日常训练的装备。他们终日进行着高强度、高协调性的战术演练,目标明确,行动有力,是整个基地肉眼可见的“拳头”。

而偏向“文”侧的科学家们,则沉浸在各自的研究领域,有的在攻克信号破译中某个纠缠数年的数学难题,有的在调整深空监测阵列的参数以期捕捉更微弱的异常,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有清晰的、值得投入的课题。

甚至同一批被“遴选”进来的、其他所谓的“文职异禀者”,也陆续被分配了具体的任务:有的负责构建复杂的模拟预测模型,有的负责分析海量数据中极其细微的统计异常…虽然工作同样枯燥,但至少目标清晰。

只有他,李默。

他的工作,日复一日地对着那巨大的屏幕,看着无穷无尽、看似随机波动的数据流。所谓的“利用对异常模式的高敏感性”去发现规律,这感觉虚无缥缈,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慰。他至今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发现”,所有的输出都被上游系统默默收录,然后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反馈。他感觉自己不像一个研究员,更像是一个人肉滤波器,一个昂贵且占地方的生物算法部件。

“我到底……有什么用啊?”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否定。

岳斌的嘲讽虽然刻薄,却似乎精准地戳中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在这个高度专业化、为应对未知威胁而存在的庞大机器里,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看不到自己的价值。他的“异禀”似乎只是一个笑话,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证明的空中楼阁。

一旦危机真的降临,那些穿着外骨骼机甲的战士会顶上去,那些科学家会提供技术支持,其他人也有各自的职责。而他呢?难道真的只能躲在后面,甚至因为慌乱而成为需要被保护的累赘吗?

这种对未来可能性的恐惧,以及对自身价值的强烈怀疑,在这二十四小时的禁闭中,被无限放大,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感觉自己正被困在一个冰冷的金属盒子里,而外面那个更大的、名为“鸮巢”的盒子,他似乎也同样无法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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