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忘川只能苦笑:”看来我真是个意外。”
此刻他正独坐诊堂闭目养神,今日依旧无人问诊。
这般光景若要谋生,恐怕早已饿毙。
虽然医术精湛,但因缺乏名气,前来求诊的多是寻常小疾,根本无法彰显他的真才实学。”好酒也怕巷子深啊”,他不禁自嘲道:”我真是给穿越者丢脸了。”看着前辈们行医时门庭若市的景象,他想不通为何轮到自已就这般冷清。
“我怎会不是天命之子?
怎会不是主角命格?
绝无可能——
呃,或许真不是……”
忘川颓然垮下肩膀。
照此情形,神医之路怕是漫漫无期。
眼下这些小病小痛,半分经验也攒不起来。
神医岂是读几本医书就能成的?须得千锤百炼。
空有满腹经纶而无用武之地,如同守着宝山却寻不见钥匙。
“读遍医书万卷,不及诊治千人。”
“唉——”
“难不成要挨家挨户自荐?
不成不成,好歹是未来神医,体面总要的。
若叫人当骗子轰出来,脸面往哪搁?”
生面孔贸然登门,十有 被当作江湖术士。
“难啊!比登天还难!”
幸而忘川不指着这个糊口。
父母留下的积蓄虽已见底,系统初始赠的千两白银分文未动,加上行侠仗义所得,又添了千两。
丁典与梅念笙不时接济,倒也衣食无忧。
果然人无横财不富。
“ 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呸!我这是替天行道,报酬不过是顺手取的。”他暗自辩白。
次日清晨
“王家小子好大的口气!”
“老李头,告示上写的啥?快念念!”
“别卖关子,大伙都是看着小王长大的,有事也好帮衬。”
“哼,不知天高地厚!”
“哪来的野狗乱吠?”
“我当是谁,原是周铁公鸡!”
医馆门前人头攒动,关切者有之,冷眼者有之,讥讽者亦有之,世间百态尽在此处。
这一切都源于那张晨间贴出的告示:
“本店仅接诊街坊邻里及疑难杂症患者”
忘川本欲单写后半句,又恐开罪四邻,只得添了前半句。
日影西斜,酡红暮色漫过门槛。
“夕阳虽好,终近黄昏。”
望着地上那道偷溜进屋的光痕,他脱口吟道。
“今日又是白忙一场。”忘川从藤椅里支起身子,抻着懒腰自语。
倒非无人登门——说媒的来了三拨,可惜他志不在此;
另有邻里苦劝他撤下告示,免得惹祸上身。
既是好意,他也只得口头应着。
反正你说得对,可我偏不照做。
这就是他此刻的念头。
他叹了口气,合上门扉,踱步至后院,从地窖取出一壶佳酿,在凉亭坐下。
酒液倾入杯中,香气四溢,不知勾起了谁腹中的馋虫。
他刚举杯欲饮,门外却传来轻叩声——
那声响极轻,极柔,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畔。
想来该是个温润如玉的人。
他搁下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弹,忘川不慌不忙地朝前头药铺走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道身影飘然而入——
没错,是飘进来的,却无半分阴冷之意。
气息浩瀚如云霞,隐约有凤凰虚影转瞬即逝。
那人掠至桌前,盯着杯中酒,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
闭目回味半晌,终于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
也不拘礼,径自坐下,又斟一杯慢品。
却说忘川行至药铺,推开门——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刹那间,他只觉得这诗句天生就是为眼前人而写的。
自此后,世间再无人配得上这般赞誉。
唯一的缺憾,是他双目失明。
可那双眼却看不出半点盲态,深邃如潭,静若止水。
忘川已然猜到是谁了。
江湖上的瞎子不少,飞天蝙蝠柯镇恶,蝙蝠公子原随云……
但能有这般气度的,唯有“花神”花满楼。
花满楼,满楼花香,清雅不俗,明丽不妖。
这评价再贴切不过。
“公子来看病?”忘川似笑非笑地问。
寻常人听了这话只怕要恼——来药铺不看诊,莫非游山玩水?
可这次却未必。
“若大夫得空,可否为我一诊?”
他语调温和,如春风过耳,叫人无法拒绝。
“请进。”忘川侧身让开。
“多谢。”
来人左手执扇,右手负于身后,迈过门槛时行云流水。
若非确信他目不能视,忘川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医术了,心下暗暗称奇。
忘川在临窗的诊位落座,暮色正一寸寸浸染天际。
“大夫认得七童?”
对面的人忽然开口,虽是询问,却带着笃定。
渐沉的余晖里,他干净得——
对,就是干净。
干净到忘川心头微震。
独坐夕阳中,他周身仿佛镀了一层光晕。
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仿佛置身世外桃源,
周身萦绕着无形的芬芳,
那是,
天地间最纯净的芬芳。
“哦?此话怎讲?”
不置可否,只余好奇,他确信自己未露破绽。
“你在门口遇见七童时,呼吸顿了两次。”
“了不得,难怪江湖都说你是最不像盲人的盲人。”
“可你怎知我气息紊乱是因你而非他故?”
忘川初见花满楼时,确有那么一霎失了方寸,却未料被捕捉得如此精准。
“先生谬赞,七童不过耳力稍佳。”
“这是盲者特有的感知。”
忘川凝视着这个武功卓绝的盲者,
这个古龙笔下的异数,
不见血光,不染戾气,
唯有海纳百川的温柔。
昔日读小说时,
他最爱陆小凤的潇洒,叶孤城的孤傲,西门吹雪的冷冽,
后来方悟,
心底最眷恋的始终是花满楼。
完美如他,纵使目不能视。
“先生为何这般看着七童?可是有何不妥?”
“本是谪仙般的人物,怎做了贼?堂堂花家七公子,竟沦为盗匪同谋。”
忘川紧盯着他,渴望在那永恒的微笑里觅得一丝裂隙。
“你就不怕连累挚友?”
“先生果然明察秋毫。
但七童信得过朋友,也信得过先生。”
忘川忽觉索然。
“别唤我先生,叫忘川罢。”
有些人朝夕相对终成陌路,
有些人萍水相逢便倾盖如故。
此刻他忽然懂了——
非是意志不坚,
实乃对方给的太多。
与花满楼相处时,忘川感到无比轻松愉悦,仿佛置身于自然之中。
“好。”花满楼依旧面带微笑。
“既然来了,我帮你看看吧。”
“有劳忘川了。”
花满楼并不抱希望。
花家财力雄厚,早已遍请名医却都束手无策。
若非为了帮朋友打掩护,他绝不会来此。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忘川这人很有趣,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对于朋友的请求,他向来不会拒绝。
他们路过药店时,朋友被酒香吸引得迈不动步。
看见门口的告示,朋友灵机一动,便有了这场戏。
可惜作为”演员”的忘川似乎没那么好糊弄。
花满楼伸出手腕,盘算着等把脉结束后给些钱财作为补偿,权当替朋友付账。
虽然俗气,却很实用,不是吗?
“这是后天形成的,再加上心中郁结……”忘川诊断道。
这意味着既有外力所致,也有心结难解,两者共同导致了现状。
此时忘川明白了,眼前的花满楼是电视剧版本,而非原著中的那个。
“你的情况我了解了。
这个……”
“我明白,忘川不必为难。
失明也没什么不好。”花满楼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光彩,缓缓说道:”其实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处。
我虽然失去了视力,却能听到、感受到,有时甚至比常人更能体会生活的乐趣。”
“上苍只夺走了我的眼睛,我已心怀感激。”
“我能听见风的欢笑,鸟儿的欢唱,更能感受自然的呼吸,这是世界对我的馈赠。”
“花满楼。”
“嗯?”
“你能不能别打断我?”忘川暗自腹诽,这番劝慰听得好像患病的是自己一样。
“抱歉,忘川请说。”
“我能治。”
花满楼收回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闪过惊愕,转瞬又恢复笑容。
真是个天生的演员。
“那我是不是该恭喜自己呢?”花满楼的语气明显轻快了许多。
这才像话嘛!忘川差点以为他是个面瘫。
“不过……”忘川故意拖长音调。
“不过什么?”
没等花满楼开口,一个急切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话音刚落,人影已闪至大堂。
“好俊的轻功!”忘川由衷赞叹。
虽然基础轻功已达圆满之境,但与来人相比仍是相形见绌。
此人相貌奇特,在茫茫人海中分外醒目,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生着四条眉毛——那两撇精心修剪的胡髭,竟与眉梢如出一辙。
忘川见状毫不讶异,似是早已料定:”我当谁能请动花满楼助阵,原来是陆小凤,这便不足为奇了。”
陆小凤捻着胡须笑道:”今日竟在这无名小县栽了跟头,不过能结识忘川兄这等奇人,倒值得痛饮三杯。”
实则陆小凤初尝第一杯酒时便心生疑窦。
并非疑心酒中有毒,而是惊觉这酿酒之人绝非等闲——寻常人家岂能酿出增长内力的佳酿?这正是忘川借鉴酒神”霸王酒”与蓝凤凰”八宝酒”所创的”琼浆玉液”,其中融汇数味珍稀药材。
若非从梅念笙处得来这些天材地宝,单凭他自己断难成事。
此番际遇更令忘川见识到江湖中人的阔绰。
连梅念笙这般看似朴拙之人都有如此珍藏,遑论他人?这愈发坚定了他仗剑江湖的念头——毕竟这些武林中人,可不就是行走的钱囊么?更何况取之有道,何乐不为!
察觉蹊跷的陆小凤始终暗中留意二人。
听闻忘川精通医术,当即按捺不住现身。
他生性洒脱不羁,既贪杯又好色,却最重情义。
看似游戏人间,实则对挚友肝胆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