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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凌晨四点半的练习室,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心脏撞击胸腔的闷响。

陈浚铭对着整面墙的镜子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再一次将身体折叠、绷紧、跃起。汗水早已浸透那件灰色的旧T恤,紧紧黏在脊背上,勾勒出少年人尚未完全舒展、却已初具棱角的背肌线条。落地时脚踝猛地一崴,钻心的疼刺上来,他踉跄一步单手撑住地板,粗重地喘气,额角的汗珠砸在光洁的木质表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嘴唇因为用力抿着而失去血色,只有眼眶是红的,不知道是累,还是别的什么。

他撑着膝盖缓了十几秒,等那阵尖锐的痛楚过去,然后直起身,再次站定到把杆前,将那条疼得发烫的右腿猛地扳过头顶,压向冰冷的镜面。韧带被拉扯到极限的酸痛让他眼前发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还不够。

比起师兄轻描淡写扛下的那个天文数字,这点痛算什么。比起母亲躺在病床上等待的下一次机会,这点累又算什么。

那晚走廊里冰冷的墙壁触感,下颌被用力抵住的力道,还有那句沉甸甸的“你的债,我说了算怎么还”——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日夜不休地灼烧。

报答。他只剩下这一种方式。用汗水,用骨头,用这具差点被他自作聪明毁掉的身体,一寸寸地磨,一点点地还。

音乐再次响起,是那首出道曲的伴奏,他已经听了不下千遍。每一个鼓点都精准地敲在他肌肉收缩的节奏上。旋转,跳跃,手臂划破空气带起微弱的风声。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上,逼迫那里面只能剩下专注,不能有退缩,更不能有…那晚之后就无法驱散的、混杂着惧意和别样滚烫的迷茫。

早功铃声响起时,他早已浑身湿透地完成了三组基础训练。队友们揉着惺忪睡眼陆续走进来,带着清晨的困倦和闲聊。

“浚铭,来这么早?”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沙哑,拧开矿泉水瓶猛灌了几口,水流顺着下颌淌湿了前襟。

训练课上,他的沉默近乎凶狠。导师纠正的动作,他一遍遍重复,直到肌肉记忆深刻得如同本能。合作走位时,他精准得像尺子量过,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也绝不让自己出半分差错。休息间隙,别人瘫倒在地喘气说笑,他独自走到角落,对着镜子反复练习一个wave的流畅度,脊背的肌肉在汗湿的T恤下清晰可见地起伏流动。

张涵瑞偶尔会来,靠在门口看一会儿,或者走进来和导师低声交谈几句。他的目光有时会掠过整个练习室,有时会落在某个具体的人身上。

陈浚铭从不主动去看,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目光的存在。每当那时,他后背的肌肉会下意识地绷得更紧,动作幅度拉得更开,跳得更高,旋转的圈数更多,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汇报演出。

而张涵瑞的目光从不停留太久,也从不点评。仿佛那晚走廊里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被遗忘的梦。

下午的声乐课,他的嗓子已经哑了,高音劈了几次。老师皱眉让他休息。他抿着唇点头,却趁着其他人练习时,拿着歌词本躲进最小的那间录音隔音棉包裹的狭小空间里,一遍遍跟着原唱小声磨那个总是唱不稳的转音。

黄昏时分,一天的集训终于结束。队友们勾肩搭背商量着去哪吃晚饭,抱怨着肌肉的酸疼。

“浚铭,一起吗?”

“你们先去,”他弯腰收拾背包,声音闷在胸腔里,“我还有个地方要去。”

他要去的地方,是离公司三公里远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夜班,从晚上七点到凌晨一点。

店长是个面色疲惫的中年男人,打量着他过于年轻的脸和身上还没散尽的练习生气息:“学生?只能给这个价,而且不能耽误白天上课。”

“不会。”陈浚铭接过那件略显宽大的深蓝色制服外套,迅速套在身上,拉链拉到顶,遮住了下半张脸。

便利店的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得货架上的商品泛着一层不真实的光泽。夜班客人不多,大多是匆匆来买烟或泡面的夜归人。工作简单却琐碎:收银、补货、加热关东煮、清理蒸包机的油垢。

站久了,小腿和脚踝的酸胀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上来,冲击着白天训练后早已疲惫不堪的肌肉。他趁着没人的时候,会偷偷靠在收银台边,快速捶打几下僵硬的后腰。

最难熬的是凌晨时分,困意和疲惫双重夹击。他只能不停地用冷水拍脸,强迫自己盯着监控屏幕里空荡荡的货架通道,心里默背着舞蹈动作要点或者歌词,抵抗眼皮不断下坠的重量。

收银时,他会格外仔细地清点每一张钞票,摩挲着那些或新或旧的纸币,将它们按面额整齐地理好,放入收银机。这些微薄的、带着夜间凉气的纸币和冰凉的硬币,和他偷偷藏在手机壳后那张写着母亲手术费用总额的纸条,隔着两个世界,却又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一次搬运整箱的饮料时,纸箱边缘猛地划过他小臂,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痕,火辣辣地疼。他缩在仓库角落,看着那道渐渐肿起的痕迹,忽然想起的却是另一只手的触感——干燥,粗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揩过他的脸颊,抵住他的下颌。

他猛地甩甩头,像是要驱散那个不合时宜的幻象,用力将创可贴按在伤口上,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凌晨一点下班,换下制服,夜风一吹,冷得他打了个哆嗦。他背着沉甸甸的背包,里面装着换洗衣物和训练时穿的舞鞋,步行回公司宿舍。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街道空旷寂静。

他抬头,能看见公司大楼高层还有零星几间练习室的灯亮着,像永不疲倦的星子。

其中有一盏,他知道,很多时候属于谁。

他会站在楼下看一会儿,直到夜风吹透汗湿的后背,激起一阵寒颤,才低下头,快步走进宿舍楼的大门。

日子就这样被切割成两半:一半是汗水浸透、音乐轰鸣的练习室,另一半是灯光苍白、寂静无声的便利店。两块截然不同的时空,压榨着他少年人单薄的精力,像两扇巨大的磨盘,缓慢却执拗地研磨着他所有的莽撞、天真和不知所措,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朝着一个方向埋头冲去的执念。

身体很累,骨头像散了架,脚底磨出的水泡破了又起。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因为这种极致的疲惫和清晰的“正在偿还”的感觉,而奇异地获得了一丝喘息。

他甚至开始习惯这种强度。习惯在肌肉的酸疼里入睡,在闹钟尖锐的嘶鸣中醒来,习惯便利店热狗机散发出的油腻香味,习惯夜归时看见那盏亮着的、属于高层的灯。

直到某个周四的深夜。

他正蹲在货架最底层补充饭团,冷柜的嗡鸣声掩盖了脚步声。直到一双熟悉的、某品牌限量版运动鞋停在他眼前的地板上。

陈浚铭的动作瞬间冻结,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张涵瑞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服,像是刚从某个私人场合出来,身上带着一点夜风的凉意和极淡的、陌生的香水味。他微微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陈浚铭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蓝色便利店制服上,落在他手里拿着的、还没拆封的蟹柳饭团上,最后,落在他因为搬运货物而蹭了一块灰的手腕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冷柜的嗡鸣声变得异常刺耳。

陈浚铭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跳出来。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张涵瑞的视线在他脸上停顿了几秒,那目光深沉,看不出丝毫波澜,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移开目光,伸手从旁边的冷藏架上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收银台前。

“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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