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午,阳光略微西斜,给病房里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芒。
走廊外传来一阵清晰而略显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嗒,嗒,嗒……节奏感很强,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病房门口。
来了。祁同伟闭着眼睛,但感官已然全部苏醒。
门被推开,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一股与医院消毒水味格格不入的、馥郁昂贵的香水味率先飘了进来,强势地占领了房间的空气。
祁同伟缓缓睁开眼,看向门口。
梁璐。
她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形轮廓被光线勾勒得清晰。穿着一身剪裁合体、质地精良的米白色职业套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依然保持得不错的身材。头发精心打理过,妆容一丝不苟,从眉形到唇彩,都透着精致和讲究。手里拎着一只价值不菲的手提包。
她的目光落在病床上的祁同伟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丝隐藏得很好、但祁同伟却能清晰捕捉到的…优越感和施舍意味。就像是一位高贵的公主,终于屈尊降贵地来到了她忠诚的、受伤的骑士床前。
她的脸上迅速堆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关切和敬意的表情,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
“祁同伟同志,听说你英勇负伤了,我代表学校,特地来看看你。”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知识女性特有的语调,但每个字似乎都经过精心打磨,听起来礼貌,实则透着距离感。
“你现在可是我们汉东的大英雄了。”她将果篮和一束包装精美的鲜花放在床头柜上,那鲜花娇艳欲滴,与旁边队友送的简单果篮形成鲜明对比。
“梁老师,您太客气了。一点小伤,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不敢当。”祁同伟微微颔首,语气平淡而礼貌,听不出太多情绪,甚至带着一丝伤员应有的虚弱。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受宠若惊,也没有前世的屈辱和激动,平静得像是在接待一位普通的、关系疏远的同事。
梁璐对他的反应似乎略感意外。在她预想中,这个出身寒微、刚刚经历生死、骤然获得巨大声誉的年轻人,面对她这位省委副书记千金的亲自探望,至少应该有些激动、惶恐,甚至是感激涕零。
但他没有。他的眼神过于平静,深不见底,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该有的眼神。
这种反常让她预先准备好的、居高临下的关怀脚本稍微卡顿了一下。但她很快调整过来,自顾自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优雅。
“怎么能是小伤呢?我都听说了,情况非常危险,你为了救队友,用自己的身体去挡枪子儿!这是真正的英雄行为,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她的话语充满了褒奖,但听起来总像是新闻稿里的套话。
祁同伟只是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算是回应,没有接话。
梁璐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仿佛要分享什么秘密:“同伟啊,这次你立了这么大的功,组织上肯定会重重嘉奖。不过呢,这后续的安排,其实也很重要。”
她观察着祁同伟的表情,见他依旧没什么变化,便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循循善诱的味道:“你看,你这次伤得也不轻,虽说年轻恢复快,但孤鹰岭那种地方,条件太艰苦,也不利于你后续的发展。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环境?”
终于切入正题了。祁同伟心底冷笑,前世那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绝望中渴望抓住救命稻草的年轻人。
见祁同伟依旧沉默,梁璐以为他心动了,或者是在等待她开出价码,于是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了几分,语气也愈发显得“真诚”和“为你着想”:
“我父亲呢,一直很欣赏像你这样有勇气、有能力的年轻干部。”她看似不经意地抬出了梁群峰,语气轻描淡写,却蕴含着巨大的权力暗示,“他前几天还提起,说省厅啊,或者省委一些核心部门,现在就缺你这样有基层经历、又有突出表现的生力军。”
她顿了顿,观察着祁同伟的反应,继续抛出诱饵:“只要你点个头,养好伤,调令随时可以下来。去省城京州,平台更大,机会更多,以你的能力,再加上…嗯,适当的关照,前途不可限量。绝对比留在岩台山这种地方,有发展得多。”
她的话语充满了诱惑,仿佛一条金光大道已经铺在了祁同伟的眼前。这是前世他无法拒绝的条件,是摆脱孤鹰岭泥潭、快速攀上权力阶梯的捷径。代价,则是他的尊严和未来数十年的婚姻枷锁。
梁璐说完,微微向后靠了靠,好整以暇地看着祁同伟,脸上带着自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施舍般的微笑。她相信,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面对她和她父亲所代表的权势,这个年轻人不可能拒绝。他之前的平静,或许只是年轻人故作镇定的把戏罢了。
病房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阳光移动时细微的声响。
祁同伟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梁璐。那目光里没有渴望,没有激动,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冷漠的清醒。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平稳,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梁璐自信的湖面:
“梁老师,”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但语气却无比坚定,“非常感谢您和梁老书记的…好意。”
梁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好意”这两个字,从祁同伟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祁同伟继续说了下去,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祁同伟想要的前程,会靠自己一步一步,实实在在地挣出来。至于您的这份‘好意’,”他特意重复了这两个字,目光直视着梁璐瞬间有些变化的脸色,“我心领了。但是,恕我不能接受。”
他微微停顿,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蕴含着某种警示:“有些路,看似是捷径,风光无限。可一旦走上去了,或许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梁老师,您说呢?”
梁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拒绝?他居然拒绝了?如此干脆,如此平静地拒绝了省委副书记抛出的橄榄枝?他是不是伤糊涂了?还是说…他根本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惊愕过后,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瞬间涌上她的心头。她梁璐何时被人如此下面子?尤其还是被一个她眼中的“寒门子弟”!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精心修饰的眉毛蹙起,语气也瞬间变得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恼怒和质问:“祁同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机会!你…你简直不识好歹!”
她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失去了之前的从容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