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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陈壮正在劈柴。

斧头劈开木柴的脆响在院子里回荡,混着雪花簌簌落地的轻响,像支冷寂的曲子。周微坐在窗边做针线活,手里缝着的是件靛蓝色的棉褂子,针脚歪歪扭扭。

“歇会儿吧,劈这么多够烧了。”她抬起头,看见陈壮额头上冒了层薄汗,在冷空气中凝成白汽。

陈壮“嗯”了一声,把斧头往墙根一靠,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他走到窗边,看着周微手里的棉褂子,嘴角咧开点笑意:“针脚比上次好多了。”

“就你会说。”周微把脸别到一边,耳根却有点发烫。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始终像层薄冰,覆在两人之间。谁也没提过离开,也没提过将来,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像山间的溪水,慢慢淌着,不知道会流向哪里。

陈壮蹲在窗边,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突然叹了口气:“过两天,我得去镇上。”

周微手里的针顿了一下:“去镇上干啥?年货不是刚买过吗?”

“不是买年货。”他的声音低了些,“李叔说镇上工地缺人,管吃住,一天能挣不少钱。我想……去干几个月。”

周微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坠着。“去工地?”她抬起头,看着他两鬓的白发——那些白头发比上次又多了些,在雪光里白得刺眼,“你不是说工地活重,容易伤着吗?”

“没办法。”陈壮摸了摸后脑勺,眼神有点躲闪,“前阵子给你看病,又买营养品,把攒的钱都花光了,还欠了李叔家两担粮食。再不挣点钱,开春连买种子的钱都没了。”

周微没说话,低下头继续缝衣服。针脚扎得歪歪扭扭,好几次差点戳到手指。她知道家里缺钱,却没想过会这么紧。这些日子陈壮变着法给她做些好的,她竟没察觉到他背地里的难。

“那……你啥时候走?”她的声音有点闷。

“后天一早。”陈壮站起身,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工地离镇上不远,我每月能回来一趟。”

那一晚,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陈壮在编竹筐,马灯的光晕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把两鬓的白发染成了金红色。周微坐在旁边缝棉褂子,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她该高兴的。他走了,院子里就剩她一个人,也许是逃跑的好机会。李婶说过,顺着后山的路一直走,能走到三十里外的汽车站。

可一想到这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想到灶膛里的火没人添,想到夜里编竹筐的窸窣声会消失,心里就空落落的,像被剜去了一块。

第二天,陈壮几乎一整天都在忙。他把劈好的柴码得整整齐齐,在屋檐下堆了老高;把缸里挑满了水,晃一晃能看见底;还把晒干的红薯切成片,用麻绳串起来,挂在房梁上,说够她吃一个月的。

周微想帮忙,却被他按在草堆上:“你坐着,别冻着。”他的手碰到她的肩膀,带着砍柴时沾上的木屑,有点扎人。

傍晚时,他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打开来,里面是几件旧衣裳,还有个布包。他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些皱巴巴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还有不少硬币,加起来大概有三百多块。

“这些你拿着。”他把钱塞进周微手里,手指触到她的掌心,有点烫,“要是不够,就去李婶家借点,等我回来还。”

周微看着手里的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话来。这些钱,是他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是编了无数个竹筐换来的。

“我不要,你拿着吧,路上用。”她把钱往回推。

“我在工地管吃住,不用花钱。”陈壮把钱硬塞进她的口袋,眼神里带着点固执,“听话,别委屈自己。”

周微的眼眶有点发热,赶紧别过头,假装整理针线。

夜里,陈壮把家里的事交代了一遍又一遍:“水缸见底了就去李婶家借桶挑,她儿子会帮你;夜里把门锁好,不管谁叫门都别开;要是身子不舒服,就去喊李婶,她知道镇上医生的电话……”

“知道了,你都说八遍了。”周微打断他,声音有点硬,却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

陈壮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说话,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夜里给她盖了三次被子,每次都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第三天一早,天还没亮,陈壮就起了。周微听见他在厨房忙活的声响,也爬了起来。灶台上温着玉米糊糊,还有两个白馒头,是他昨天特意去村里小卖部买的。

“快吃,吃完我好走。”他把碗筷摆好,自己拿起个馒头,三两口就咽了下去。

周微小口小口地喝着糊糊,没什么胃口。窗外的雪停了,天是灰蒙蒙的,像块浸了水的灰布。

陈壮收拾好行李——其实就是个布包,里面装着两件换洗衣裳,还有周微连夜给他缝好的棉褂子。他把布包往肩上一挎,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回头看了看周微,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走了。”

“嗯。”周微低下头,不看他的眼睛。

他走到院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周微还坐在桌边,才拉开门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院门“吱呀”一声关上,又传来落锁的声响——他没锁门,只是虚掩着,大概是怕她万一想出去,打不开。

周微坐在桌边,看着碗里剩下的糊糊,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赶紧抹掉,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却怎么也止不住。

院子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鸡在篱笆下刨食的声响,还有风穿过柴堆的呜咽。马灯还挂在墙上,竹筐编了一半放在门槛上,灶膛里的火还没熄,冒着袅袅的青烟,可那个总是忙忙碌碌的身影,却不见了。

周微走到门口,推开虚掩的院门,看着陈壮的身影在雪地里越走越远,变成个小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山道的拐角。

她站了很久,直到冷风灌进衣领,冻得她打了个寒颤,才慢慢关上门。

接下来的日子,周微按部就班地过着。早上起来烧火做饭,白天要么坐在窗边做针线活,要么去院子里侍弄那点小菜园——那是陈壮特意给她开辟的,种了些青菜和萝卜。

李婶每天都会过来看看,有时送两个刚蒸的馒头,有时拎着半篮子鸡蛋,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村里的事:“王大叔家的牛下崽了,一胎生了俩”“陈峰那小子总算老实了,跟着他爹去山里打猎了”“镇上赶集那天可热闹了,卖糖人的老李又来了”……

周微只是听着,偶尔应两声。她知道李婶是好意,怕她一个人闷得慌,也怕她趁机跑了——陈壮临走前肯定拜托过李婶照看着。

可她暂时没想着跑。父母要是知道她这大半年的遭遇,定会心疼得掉眼泪;回美院?她已经错过了那么多课程,还能跟上吗?

夜里,院子里静得可怕。没有了编竹筐的窸窣声,没有了陈壮粗重的呼吸,只有风刮过窗纸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哭。周微常常睡不着,躺在草堆上,看着屋顶的茅草,想起陈壮给她吹鸡汤的样子,想起他两鬓的白发,想起他在悬崖边抓住她的那只手。

她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恨过,怨过,怕过,可现在,心里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一个月后,陈壮回来了。

他是傍晚到的,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身上沾着灰,脸上瘦了些,下巴上冒出了胡茬,可眼睛亮得惊人。“我回来了。”他站在院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点局促。

周微正在灶台前做饭,听见声音,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转过身,看着他,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陈壮走到她面前,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块花布,水红色的,上面印着大朵的牡丹:“看见这个,觉得你穿肯定好看。”又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水果糖,“给你买的,甜的。”

周微看着那些东西,别过头:“饭快好了,洗手吧。”

陈壮嘿嘿笑了两声,赶紧去院子里洗手。他的手背上添了道新的伤疤,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的,红通通的,看着有点吓人。

吃饭时,陈壮给她夹了满满一碗菜,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看着她笑。“工地上活不重,就是有点灰。”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老板人挺好,给的工钱不少,我还攒了些,先把欠李叔家的粮食还了……”

周微听着,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他手背上的伤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第二天一早,陈壮又要走了。临走前,他把家里的事又交代了一遍,比上次还仔细,连水缸盖要盖严实这种小事都念叨了三遍。

“知道了,快走吧,别赶不上车。”周微把他推出院门。

陈壮走到山道上,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周微还站在院门口,突然喊了一声:“等我回来,开春咱去镇上赶集!”

周微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她转过身,走进院子,把他买回来的花布叠好,放在枕边,又把水缸盖盖严实,像他交代的那样。

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鸡在篱笆下刨食,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

周微知道,陈壮还会再走,还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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