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其余的官员们如梦初醒,纷纷跟着跪拜下去,山呼海啸声音,充满了谄媚与恭顺。
“陛下英明神武!雷霆手段,荡平宵小!”
“恭贺陛下!大明江山,在陛下手中,固若金汤!”
“皇太孙殿下洪福齐天,自有陛下为其扫清障碍!”
奉承之声,此起彼伏。
他们争先恐后地表达着自己的忠心,慢了一步,就会被皇帝当成湘王的同党。
朱允炆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听着满耳的“陛下英明”,他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病态的兴奋所取代。
他看向自己跪在一旁的三个叔叔,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倨傲而残忍的笑容。
他缓缓走到蜀王朱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十一叔,你听见了吗?皇爷爷让十二叔自裁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朱椿的耳中。
“现在,你来告诉孤,十二叔是忠臣,还是逆贼?”
朱椿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将头埋得更深,藏在袖袍里的拳头,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掌心。
血,顺着掌纹,一滴滴渗出。
这个问题,他怎么回答?
说忠臣?那是质疑皇帝的圣旨!
说逆贼?那是亲口给自己的弟弟定罪!
朱允炆见他不答,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抬起脚,用靴子的尖端,轻轻踢了踢朱椿的肩膀。
“说话啊,十一叔。怎么?哑巴了?”
极致的羞辱。
比刚才让他跪下,还要恶毒百倍。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却无一人敢出声。
他们只是在心中感慨,这位皇太孙,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的手段,和他那位皇爷爷比起来,竟是丝毫不差的狠毒。
那只沾着尘土的靴尖,像一条毒蛇的信子,轻轻点在朱椿的肩头。
每一次触碰,都带着刺骨的凉意和尖锐的羞辱,穿透朝服,扎进他的骨肉里。
朱椿能感觉到,大殿之上,无数道目光正汇聚在自己身上。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冷漠和恐惧。
他们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的戏,而他,就是那个被按在地上,任人宰割的丑角。
“说话啊,十一叔。怎么?哑巴了?”
朱允炆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却压得朱椿喘不过气。
他治理蜀地十余年,巴蜀之地,民心所向,百姓称颂他为“蜀秀才”,赞他贤德。可在这金銮殿上,在这位好侄儿的脚下,他所有的政绩、所有的声名,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算什么?
一个姓朱的奴才罢了。
掌心的刺痛越发清晰,那温热的血液,是他仅存的、不屈的证明。
可弟弟朱栢……
十二弟那张总是带着些许顽劣笑意的脸,浮现在他脑海。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虽非一母同胞,情分却比旁人更深。他知道朱栢的性子,骄傲,却不愚蠢。抗旨不遵?其中必有缘故!
父皇的一道旨意,就要他死。
而他的亲侄儿,还要逼着他这个亲哥哥,去骂弟弟是逆贼。
何其荒唐!何其歹毒!
朱椿的胸口剧烈起伏,灼热的血气直冲头顶。他忍了,他已经跪在这里,像一条狗一样,承受了所有的羞辱。可是,这还不够。他们要他连最后一点人伦和骨气都彻底舍弃。
凭什么?
就凭他是皇太孙?就凭他流着父皇的血?
朱椿缓缓抬起头,那双一向谦和温润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血丝。他没有去看朱允炆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而是望向了高高在上的龙椅。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回禀殿下……湘王,或许有难言之隐。”
他没有辩解,没有高声疾呼,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这句他认为最稳妥,也最卑微的恳求。
他只是想为自己的亲弟弟,求生机,求一个解释的机会。
然而,就是这句卑微到尘埃里的话,却像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火药桶。
大殿的空气,刹那间凝固。
朱允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所有文武百官脸上的谄媚也僵住了。
朱元璋那双鹰隼眼睛,猛地眯起,射出两道骇人的寒光,死死钉在朱椿身上。
“你说什么?”
皇帝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万钧雷霆。
他从龙椅前缓缓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大殿里,只听得见他龙袍摩擦的沙沙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砰!
砰!
砰!
朱椿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要被这脚步声踏碎。
他看着父皇一步步走近,那张曾经熟悉的面孔,此刻却狰狞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那股滔天的杀气,化作实质的冰墙,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你再说一遍!”朱元璋停在了朱椿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朕的圣旨,是给你质疑的吗?!”
“一个逆贼,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的难言之隐,是不是就是想学他那个蓝玉舅爷,也来逼宫造反啊?!”
“朱椿!”
皇帝一声咆哮,整个奉天殿的梁柱都在嗡嗡作响。
“你是不是也想跟他一起反了?!”
“来人!”朱元璋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猛地一挥手,指着朱椿的鼻子,一字一顿地吼道。
“给咱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拖出去!”
“斩了!”
“斩了!!!”
最后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数名侍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一把就架住了朱椿的胳膊。
冰冷的铁甲硌着他的脸,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朱椿彻底懵了。
他想过父皇会震怒,却没想过,仅仅因为一句微不足道的求情,就要被立刻斩首。
他可是亲王!是他的亲儿子!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在绝对的皇权面前,父子之情,薄如蝉翼。
“父皇!儿臣不敢!”朱椿终于失声大喊,开始了徒劳的挣扎。
可架着他的侍卫,力大无穷,他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向殿外。
一旁的代王朱桂和肃王朱楧,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就在朱椿即将被拖出大殿的瞬间,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皇爷爷息怒。”
是朱允炆。
他对着朱元璋躬身行礼,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仁厚谦恭的神情。
“皇爷爷,十一叔虽然言语有失,但毕竟是您的亲儿子,也是孙儿的亲叔叔。就这么杀了,怕是……于您的圣名有损啊。”
朱元璋胸口剧烈起伏,他冷哼一声,看向自己的好圣孙,声音依旧冰冷:“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朱允炆直起身,脸上露出一抹悲天悯人的微笑。
他慢步走到被按在地上的朱椿身边,蹲下身,用一种近乎耳语的温柔声音说道:“十一叔,你看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跟皇爷爷顶嘴,多不好。”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朱椿的脸,那动作,像是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然后,他站起身,重新面向朱元璋,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善意”。
“皇爷爷,孙儿倒是觉得,就这么杀了十一叔,实在太便宜他了。”
“一刀下去,脑袋落地,什么痛苦都没有了,岂能彰显皇爷爷您的雷霆之威?又怎能让天下其他的叔叔们,引以为戒呢?”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百官,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孙儿以为,不如……将十一叔,吊在金陵城的城楼上。”
“不给他吃,不给他喝,就这么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