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太阳的毒辣像是要把凌芊晒到脱皮。在圣弗朗西斯科湾区街道上十六岁的凌芊,穿着还不太合身的美国高中校服,感觉自己像孙悟空偷穿了人类的衣服,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凌国栋并没有将凌芊和凌超安排在同一个区。
凌芊所在的是一所位于 Palo Alto 的公立高中,以学术严格著称,而凌超,根据母亲提供的模糊信息,应该在邻近一个以富裕亚裔家庭为主的区域,一所私立高中就读。
对美国教育体系一无所知的凌芊,在最初的几周里遭遇了巨大的困难。
课程进度、授课方式、甚至课堂讨论的氛围都与中国截然不同。
那些看似简单的历史文献阅读、小组项目合作,对她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
尽管她学习了英语,但面对各色口音和大量的专业词汇、俚语,她依然听得云里雾里,像个聋哑人。
挫败感、孤独感、以及对母亲妹妹的思念,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每当她想要退缩的时候,想起父亲那个养在美国的私生子,那股不服输的狠劲和强烈的目标感就会支撑着她爬起来。
她利用一切课余时间,像侦探一样,靠着那点可怜的信息——一个名字“凌超”(她不确定他用的是中文名还是英文名),一个大概的年龄,一个模糊的区域——开始在地图上圈定可能的高中,然后用手机翻译软件,一遍遍查询公交路线。
她笨拙地研究着复杂的公交系统,一次又一次地坐错车、下错站,在陌生的街区茫然无措,美国的街头,还是有很多好吃的热狗,凌芊也饿不着。
最终,她锁定了最有可能的一所私立高中。从那以后,每天下午放学,她都会背着沉重的书包,辗转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来到那所看起来比她学校奢华得多的高中门口。
她没有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站在街对面的大树下,或者躲在附近的咖啡馆窗户后面,眼睛像扫描仪一样,仔细过滤着每一个从校门口走出来的亚裔男生面孔。
日复一日。她看着那些穿着同样校服、嬉笑打闹的美国学生,看着他们被父母开着豪车接走,强烈的孤独感啃噬着她的心。
她执着的蹲守着一个未知的、却可能威胁她未来的“敌人”。
然后,在一个一无所获的傍晚,她又一次无功而返,疲惫、沮丧几乎达到顶点。
她低着头,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走着,心里盘算着她是不是应该放弃这个可笑的蹲守计划。
突然,她撞上了一个坚硬而温热的东西。
“Watch out.(小心点)”
一个冰冷、略带不耐,却又异常好听的年轻男声在她头顶响起,说的是英语。
凌芊踉跄了一下,慌忙抬头。
逆着光,她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轮廓。然后是一张极其英俊的东方面孔。黑发,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他穿着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身材挺拔,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但周身的气场却成熟而疏离。
他正微微蹙着眉看着她,那双和她一样黑色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凌芊的心脏猛地一跳,不是因为撞到了人,而是因为——这是她来到美国后,见过的长得最好看、也是气质最特别的亚洲男生。而且,他看起来……很厉害。一种直觉告诉她,他或许能帮到她。
几乎是想都没想,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像是抓住了茫茫大海中唯一可能救命的浮木。
“Excuse me… Do you… Do you know a boy named Ling Chao? Chinese, about 14, maybe goes to that school?”(打扰一下…你…你认识一个叫凌超的男孩吗?中国人,大概14岁,可能在那所学校上学?)
她用尽所能组织着英语单词,眼神里充满了急切的恳求。
谷德(当时的他)显然没料到会被一个陌生的、看起来慌里慌张的女孩突然抓住。
他眉头蹙得更紧,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语气更冷:“No. Let me go.(不认识。放手。)”
但凌芊抓得很紧,仿佛一松手,这唯一的希望就会溜走。
她急切地继续追问,中文不自觉地冒了出来:“你也是中国人对不对?请你帮帮我,我必须要找到他!他对我很重要!”
或许是她那渴望的眼神太过强烈,或许是听到久违的中文让他有片刻的怔松,谷德抽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再次审视着她,目光扫视着她。
“我不认识。”他再次用中文回答,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少了一丝不耐,“你找错人了。放手。”
这一次,他稍微用了点力,挣开了她的手,不再看她,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凌芊不甘心地追上去,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哪里可以查到学生的信息?或者……”
谷德脚步未停,甚至懒得再回应她,只留给她一个冷漠决绝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凌芊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街口,失落感占据了内心。
区别于以前的不同,这一次,除了失落,她心里还留下了一个极其清晰的印象——那个冷漠英俊的男孩,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是谁。
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还会再遇到他。
而且,他可能是她在这里,唯一能抓住的、或许能帮她找到凌超的人。
从那天起,除了蹲守凌超,她又多了一个目标——寻找那个冷漠会说中文的男孩。
命运的齿轮,从那次笨拙的碰撞开始,已经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