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VIP病房外的长廊空旷而安静。
其中一侧延伸出长而宽阔的巨大落地窗。
窗外是南城暮色渐沉的天空,一片灰蓝底色上涂抹着几缕暗淡的橘红。
郑凯站在霍执身侧,汇报的声音绷得比琴弦还紧:“霍总,周医生……没收。”
然后他垂眸等待“暴风雨”降临。
霍执目光向远,手里捏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金属打火机盖在他指间开合,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咔哒、咔哒”声。
像某种沉闷的心跳,固执地敲打着寂静。
他没烟瘾,只有在极度疲惫或者心烦意乱的时候,偶尔来上一两根。
最近公事缠身加之儿子生病,让他身心俱疲。
霍执没回头,也没立刻说话。
郑凯敛着眉眼补充:“周医生说,这是她的职责所在,不必挂齿……态度很坚决。”
“而且现在上面对医生收红包这种事抓得特严,这笔数额对一个普通医生而言来说很大了,她估计也不敢。”这是他自己的分析补充。
“知道了。”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有眉头拧起一道浅痕,像是被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困扰住了。
郑凯讶异于老板今天的“Nice”,又想起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的脸,不由得为周黎说话:“周医生看起来……很清正的。”
“清正?”霍执扯了扯嘴角,“这世上,‘清正’两个字值多少钱?”
“……”
他不再看郑凯,视线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算了,不识好歹。”
那个红包,仿佛不是他送出去的谢礼,倒像是周黎不识趣丢还回来的一颗硬钉子。
硌得他心绪不宁。
霍执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为这种小事而感到……烦躁。
他用力捏了捏眉心,将那点莫名的烦躁强行压下去。
一个无关紧要的医生罢了,不值得他费神。
–
夜里,周黎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蜷缩在大床上,反复揪搓着被角。
这套浅灰色的床品还是他们刚领证之初买的。
那时她和霍执一心想要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建造一个温暖的小窝。
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
这些年周黎无论是一个人独自去国外求学,还是学成归来回南城,都执意地带着这套床单枕套。
如今浅灰色已经快褪至浅白,边角的布料成绺掉落。
打眼一看就四个字:破旧不堪。
周黎还是不舍得扔。
大概是抱着这团被子,就能找到依偎在霍执身边的感觉吧?
一种病态的执念。
周黎当然知道,但她戒不掉……
孤苦伶仃的日子里,这床被子作为她唯一慰藉,陪她闯过了无数个难眠的夜。
周黎此刻再次抱着被子深嗅一口气,似乎霍执身上特有的冷杉香还残存。
熟悉的味道让她稍稍心安。
其实这几天,她无数次在体内产生过一种冲动——
跑到霍执面前,问问他:“阿执,我的阿执,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她更想深深地抱住霍铮,流着泪跟他说成千上万遍‘对不起’,诉说着她对儿子无尽的思念。
这个世界上,试问有哪个母亲丢下自己的儿子远赴异国他乡而不悲怆呢?
当年,她甚至鼻涕一把泪一把,狼狈不堪地跪在霍执母亲何舒雅面前。
恳求能让她带走自己的孩子。
自然是……不能。
当时霍执昏迷不醒,而霍铮的出生,无疑是霍氏夫妇在家族内部争权夺利的有利筹码。
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呢?
这个孩子,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没有任何选择。
生完不能守在孩子身边,也是必然的结果。
一穷二白又有亲人的人,总是有太多软肋。
对于周黎来说,还在读书的弟弟周忍是;
他们那个赌鬼父亲周建忠,更是。
霍氏夫妇要求,周黎秘密生下孩子后,会给她一大笔钱继续海外求学,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霍执及相关知情人眼前。
否则,她和她的亲人将‘生不如死’。
赤裸裸的威胁,周黎丝毫不怀疑他们能做得出来。
当年他们知道霍执擅自领证结婚后,气急败坏。
何舒雅亲自约见周黎,要她离开她的儿子。
就像无数豪门狗血剧里上演的那样。
贵妇颐指气使,拿钱打发叫花子。
当时的周黎也是年轻气盛,清冷犟种一枚。
冷然拒绝何舒雅的一切要求。
撂下一句话:“对不起阿姨,除非阿执亲自跟我说,他不要我了,否则我坚决不会离开他身边。这钱我不会要,你们家的财产我一分一毫也不会觊觎,我可以配合签署任何这方面的协议。”
非常清高。
谈判自然是不欢而散。
对方撂下狠话:“你将为你现在幼稚的选择付出代价!”
当时的周黎坚信: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后来家族应该是给了霍执极大压力。
所以他才要带着她放下国内的所有,一起去Y国继续求学深造,妄图不被家中长辈掣肘。
那时候周黎已经怀有身孕了,只是她不知道。
去机场的路上,霍执开车。
他发现有一辆黑色商务车一直跟着他们,试图要将他们逼停。
霍执以前玩过赛车,是个顶级发烧友,驾驶技术了得。
他试图快速摆脱对方。
然而,在变道超车过程中,对向有一辆物流大卡车为了躲避一辆不守交通规则的电动车,向霍执所驾驶的SUV打横漂移过来。
按照一般人下意识的反应,是猛打方向盘向左,用副驾那侧抵挡,以减轻车祸对驾驶员的伤害。
霍执却是反着的。
他想也没想,将方向盘猛地向右打死,试图抵挡来自卡车的巨大冲击。
SUV被生生撞出几十米,旋转了不知多少圈后,整个侧翻。
周黎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霍执满身是血地被抬到医用担架上的样子。
手无力垂落下来,仿佛失去了生命力。
这场车祸的结果是,霍执颅内重创、身体多处骨折,生命垂危;
而受到他用生命极力保护的周黎,伤情并不算很严重。
浑身几处骨折,以及左肩处被破碎的挡风玻璃扎了进去,要留下疤痕“而已”。
救治过程中,她被查出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有先兆性流产迹象。
养伤期间,周黎多次试图要去看霍执,都被保镖强行按住。
后来何舒雅找到她,狰狞地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是个红颜祸水,如果霍执没有认识她、没有被她迷惑和她在一起,就不用生死难卜受这样的罪……
周黎无比自责,她很难不认同何舒雅的谴责之词。
都是她造成的……
何舒雅后来擦干眼泪,又恢复了豪门阔太的优雅矜贵,冷冷威胁周黎。
要她必须生下孩子,然后拿钱走人。
如果生的是女孩,她可以带走;
如果是男孩,必须留下。
何舒雅还说,她必须答应。
因为她的爸爸刚在A市欠下了赌债,已经被控制了人身自由。
而且,她的弟弟周忍将来毕业找工作时也会遇到“重重阻碍”。
只要他们想,她连同她这个家就会瞬间倾覆。
没有任何人有任何还手之力。
周黎陷入绝望。
何舒雅说她终将为自己幼稚的选择付出沉重代价。
这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