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一片混沌的海洋。
叶凡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叶漂浮在这片海洋上的孤舟。
没有方向。
没有尽头。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
耳边，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单调而又烦躁的声响。
嘎吱……
嘎吱……
嘎吱……
这声音，像是生了锈的铁床，在承受着不该承受的重量。
又像是老旧的门轴，在被人一下一下，不知疲倦地推开，合上。
一声，一声。
带着某种诡异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节律。
吵死了。
真的，吵死了。
叶凡的意识深处，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他想咆哮。
他想让那个制造噪音的混蛋，立刻停下。
可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身体，像是灌满了铅，沉重得不属于自己。
他只能被动地，忍受着。
任由那“嘎吱嘎吱”的魔音，一遍又一遍，钻进他的耳朵，搅乱他混沌的思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个世纪？
还是一瞬间？
那恼人的声音，终于停了。
世界，重归于一片死寂。
……
……
当意识再次从黑暗的深渊中浮起时，叶凡是被痛醒的。
疼！
剧烈的，难以形容的疼！
尤其是脑袋。
就像是有人用一柄烧红的铁钎，从他的太阳穴狠狠地捅了进去，然后在里面疯狂地搅动！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溢出。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纯白色的，冰冷的天花板。
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几乎要将人嗅觉彻底腐蚀掉的……消毒水的气味。
医院？
我……在医院？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开始疯狂地涌入他那剧痛的大脑。
酒店大堂……
那个男人……秦枫……
他揽着妈妈的腰……
自己那雷霆万钧的一爪……
还有……那个轻描淡写的，带着无尽羞辱的……巴掌。
“不！！！”
叶凡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猛地一颤，就要挣扎着坐起来！
“咔！”
“嘶——”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胸膛，手臂，双腿，都缠满了厚厚的绷带。
身体里，空空荡荡。
他引以为傲的，那高达四百卡的气血，此刻竟是涓滴不剩！
废了……
我……被废了？
这个念头，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他瞬间遍体生寒！
不！
不可能！
我的根基还在！
只要修养一段时间，气血总能恢复！
可是……
可是，那个男人！
秦枫！
他怎么会那么强？！
为什么会那么强？！
就在叶凡的内心被恐惧和不甘填满，即将再次陷入癫狂之际。
一个轻微的，带着疲惫的鼻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艰难地，僵硬地，转动着自己的脖子。
然后，他看到了。
在自己的病床边，趴着一个身影。
是妈妈。
是苏晚秋。
她就那样趴在床沿，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香奈儿的套裙，只是此刻已经布满了褶皱。
她那张颠倒众生的绝美脸庞上，此刻没有了在酒店大堂时的娇媚与潮红。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化不开的疲惫。
眼角，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就那样静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均匀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在……守着我？
守了……一夜？
叶凡的心，猛地一颤。
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楚，瞬间涌上了他的鼻腔。
看着母亲这副憔셔的模样，他脑海中那些狰狞的，恐怖的，羞辱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过去十九年里，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一幕幕。
是她手把手教自己练拳。
是她熬夜为自己准备淬体的药液。
是她在自己每一次突破时，那欣慰又骄傲的笑容。
这才是我的妈妈。
这才是真正的，苏晚秋。
那么……
酒店里发生的一切……
是……
是梦？
那个叫秦枫的男人……
那只揽在她腰间的手……
那句足以诛心的“秦枫叔叔”……
只是一场噩梦？
唉…
只可惜这样的幻想欺骗不了自己。
至今，叶凡还是不知道母亲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看着母亲熟睡的侧脸，心中那份因为噩梦而产生的怨恨和隔阂，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心疼。
他想要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去摸一摸母亲的头发。
可是，手臂上的剧痛，让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呼——
叶凡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试图将那些噩梦的残渣，连同胸中的郁结，一同排出体外。
头，还是好痛。
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他决定去一趟洗手间。
用冷水洗把脸，或许能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着床沿，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体挪下床。
双脚落地的瞬间，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从病床到门口，短短几米的距离，他却走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扶着门把手，走出了病房。
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无一人。
只有惨白色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
显得格外的，孤寂。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手间”标牌，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男洗手间的门，虚掩着。
他推门而入。
里面，也是一片死寂。
只有感应式的灯管，在他进入的瞬间，“啪”的一声，亮了起来。
驱散了黑暗，却更添了几分冰冷的诡异。
他走到洗手台前，双手撑着冰凉的陶瓷台面，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如纸。
嘴唇干裂起皮。
眼神黯淡无光。
这副狼狈到极点的样子，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下。
他掬起一捧水，狠狠地泼在自己的脸上！
冰冷的刺激，让他那昏沉的，剧痛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
就在这时。
“唔……”
一个极其轻微的，压抑的，仿佛带着痛苦的闷哼声，从旁边的隔间里，传了出来。
声音很小。
小到几乎微不可闻。
但在这死寂的，只有水流声的洗手间里，却又显得那么突兀！
叶凡的动作，猛地一僵！
这么晚了，这里还有别人？
紧接着。
又是几声断断续续的，细碎的，奇怪的声响。
像是在……哭？
又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叶凡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作为一个气血高达四百卡的二品巅峰武者，他的听力，远超常人。
他能清晰地分辨出，那声音里，蕴含着一种……他非常熟悉的情绪。
那是……委屈？
痛苦？
还有……一丝丝的，欢愉？
是谁？
他屏住呼吸，凝神感应。
作为武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血波动。
就像是普通人的指纹一样。
只要是熟悉的人，哪怕隔着墙，也能感应得一清二楚。
然而。
当他将自己的感知，探入那个隔间的瞬间。
他的身体，如遭雷击！
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那股气血波动……
那股他熟悉到了骨子里的气血波动……
怎么……
怎么会是……
小姨？！
苏晚晴？！
叶凡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炸了！
小姨？！
她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
这里是……男！厕！所！啊！
一个女人，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同样是武者的苏家二小姐，深更半夜，躲在男厕所的隔间里，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数个荒诞的，疯狂的念头，在叶凡的脑海中疯狂滋生，又被他强行掐灭！
这？
不可能！
绝对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自己伤得太重，气血紊乱，感知都出现偏差了！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自己的感知上。
再一次，探了过去。
没错！
千真万确！
那种温润而又带着一丝锋锐的气血波动，绝对是小姨苏晚晴的！
她真的在里面！
“小……小姨？”
叶凡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的颤抖。
他试探性地，朝着那个紧闭的隔间门，轻声喊道。
“是你吗？”
隔间里，那奇怪的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一阵明显的，慌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在……整理衣服？
过了足足十几秒。
一个同样颤抖的，带着浓浓鼻音和惊慌失措的女声，才从门后传来。
“小……小凡？”
“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真的是小姨！
叶凡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一种比在酒店大堂，看到母亲和秦枫站在一起时，更加荒谬，更加诡异的感觉，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干涩地问道：
“小姨……我……我醒了，过来洗把脸。”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男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