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出来。”
那三个冰冷的字眼，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微微心里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它不像鼓励，更像是一道命令，一个来自绝对权威的、不容置疑的指令。可就是这道指令，在唐玥明显的反对声中，为她那个不成熟的想法，争得了一线生机。
回到宿舍，林微微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小组会议上那一幕反复回放——顾夜白审视草稿的目光，他冷静地分配任务，以及最后那句听不出褒贬的话。她甩甩头，把那些杂乱的情绪压下，不管怎样，这是她第一次在专业领域表达自己的想法并被（哪怕是勉强）接纳，她必须做好。
摊开任务书和草稿纸，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电脑绘图软件。夜渐渐深了，宿舍里只剩下键盘鼠标的轻微声响和夏小暖偶尔的梦呓。台灯温暖的光晕笼罩着她专注的侧脸。
她完全沉浸在了创作的世界里。细化布局，调整配色，构思每一个图标和动效的细节，试图将纸上那点潦草的灵感，变成真正具有说服力的可视化方案。忘记了时间，也暂时忘记了论坛的烦恼和小组内尴尬的气氛。
等到最后一个细节调整完毕，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抬起头，才发现窗外已是漆黑一片，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保存好设计稿的每一个分层文件，她将其打包，按照顾夜白的要求，郑重地发到了小组的共享邮箱里。
做完这一切，强烈的疲惫感才席卷而来。她几乎是沾枕头就睡，连梦都没来得及做一个。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夏小暖的大呼小叫吵醒的。
“微微！微微！你快开群！看邮箱！”夏小暖举着手机，一脸激动地摇着她。
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心里一紧，以为是论坛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或者是唐玥在群里发难了。她忐忑地拿过手机，点开小组群。
群里安安静静，只有陆宇昨天发的一个搞笑表情包。
“不是群！是邮箱！顾大神！他回你了！”夏小暖比她还兴奋。
林微微的心跳莫名加速，点开邮箱APP。果然，显示有一封未读邮件，来自顾夜白的邮箱地址，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七分？！
他居然熬夜了？还是起得特别早？
邮件主题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字：【可】。
点开邮件，正文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有一个附件。她下载下来，解压缩，发现里面是她昨晚发的设计稿源文件，但文件名后面多了“_修改”的字样。
他改了她的设计？一股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不服气的情绪涌上来。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文件，准备接受“大神”的批判和大刀阔斧的改动。
然而，当她看清屏幕上的内容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设计稿的整体布局和色彩基调完全保留了她的原意，那些她精心构思的校园元素和情感化细节一个都没少。他确实做了修改，但修改的地方，精准得让她震惊——
他微调了几个模块的间距和对齐方式，让整体视觉呈现呈现出一种教科书般的精确和舒适；他优化了她设计的几个动态交互逻辑流程图，用更简洁清晰的箭头和注释标明，使其看起来无比专业；他甚至……替换了几个她觉得自己画得不够完美的图标，新图标的设计风格与她的一致，但线条更流畅，细节更精致，完全提升了整个设计的质感。
这根本不是否定或修改，这是……打磨和升华。
她颤抖着手，点开了附件里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他写的核心交互逻辑的伪代码文档。
文档格式整洁得令人发指，注释清晰详尽，逻辑严谨得像精密的仪器。每一个变量命名都规范且有意义，每一个函数功能都单一明确，结构优雅得如同艺术品。她一个设计专业的学生，看着那代码，竟然都能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感。
她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在深夜的电脑前，面无表情，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精准地构建着这一切，效率高得可怕。
他没有否定她的“心”，而是用他强大的“力”，为她莽撞却充满灵感的想法，铸造了最坚固和优雅的骨架。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击着林微微。不是感动，更像是一种被绝对专业和能力所带来的、近乎敬畏的震撼。之前所有关于他的情绪——害怕、委屈、恼怒、困惑——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渺小而不值一提。
小组第二次会议，气氛依旧微妙，但林微微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她带着打印好的修改后的设计稿和那份代码文档。
顾夜白依旧是最后一个到的，带着一身冷气坐下，没有任何寒暄。
轮到讨论设计方案时，林微微深吸一口气，将稿子推到桌子中央：“这是我的细化方案，以及……一些技术实现的参考。”她没说是顾夜白修改的。
唐玥拿起稿子，挑剔地看着，似乎想找出错处。但看着看着，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份设计稿的完成度和专业性，远远超出了一个新生的水平，尤其是那些交互逻辑注释，清晰得让她无从挑剔。
陆宇拿起那份代码文档，只翻了两页就吹了声口哨：“我靠！老顾，这手笔是你的吧？这代码写得，漂亮得跟诗一样！你连夜给人家学妹把后端逻辑都搭好了？”他大咧咧地就把真相捅了出来。
顾夜白抬眸，冷冷地瞥了陆宇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的目光落到林微微身上，依旧是冰冷的审视：“解释一下首页动态入口的算法逻辑。”
林微微的心猛地一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根据昨晚看他代码和理解文档记下的内容，结合自己的设计初衷，清晰地阐述起来。虽然有些地方说得略显稚嫩，但核心思路准确无误。
顾夜白安静地听着，期间没有任何打断。直到她说完，他才几不可察地颔首，算是认可。然后他转向其他人，开始分配接下来的具体编码和设计切图任务，效率极高。
唐玥的脸色不太好看，狠狠瞪了林微微一眼，显然认为她是靠顾夜白的“特殊帮助”才过了关。
林微微没有理会。她心里清楚，顾夜白的帮助，与其说是给她个人，不如说是为了项目本身的高效和完美。他像一个最严苛也最顶尖的工程师，无法容忍粗糙和低效，哪怕只是小组作业。而她，恰好提供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毛坯”，值得他花时间打磨。
这种认知，让她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微小的涟漪又重新平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想要变得更专业的渴望。
会议结束，众人再次各自离开。这一次，林微微没有立刻就走。她看着正在收拾电脑的顾夜白，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顾学长，”她的声音还有些紧张，但眼神是认真的，“谢谢你。那些修改……还有代码，让我学到了很多。”
顾夜白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她。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依旧很深，没什么温度，但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彻底的漠然。
他并没有回应她的感谢，而是伸出了手。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林微微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U盘。”他吐出两个字，语气平淡，“任务书电子版，拷给你。”
“哦…哦！”林微微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从包里找出U盘，递给他。她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手指。
他的指尖很凉，像玉石一样。
而他似乎也顿了一下，然后才接过U盘，插入电脑，快速操作起来。拷贝的过程只有十几秒，却安静得让林微微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他拔出U盘，递还给她。交接的瞬间，两人的手指再次不可避免地轻轻触碰。
那冰冷的触感，与他昨夜那份滚烫（在专业意义上）的劳动成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微微握紧还残留着一丝凉意的U盘，低声道谢，转身快步离开教室。
走到教学楼楼下，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却觉得刚才被碰触的指尖那块皮肤，依旧残留着一种奇怪的、冰冷的灼热感。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宇发来的微信消息，一个挤眉弄眼的搞笑表情包后面，跟着一行字：
【小学妹，可以啊！居然能让老顾这家伙开小灶熬夜！哥哥我认识他十几年，头一回见！】